第18章 民政局
關燈
小
中
大
第18章 民政局
通知周霽離婚日期的時候, 他並沒有說什麽，而是沈默的接受。
反倒是多問了兩句女兒的情況, 宋魚也告訴他已經把人接回家了，沒什麽大礙。
“那就好，”周霽似乎只會這樣說，“那就好。”
漫長的沈默後，還是宋魚開口：
“離婚要帶的證件，你都知道吧？我再發一份給你。”
“行，謝謝了。”
寥寥數語就結束了這樣一場關乎抉擇的對話。
*
去民政局那天，天氣其實特別好。
大約是個好日子，結婚的新人遠遠要比離婚的多。
好到讓宋魚有點感慨，哪怕是十九年前特意找先生算的領證好日子, 都沒有離婚這天來的要合適。
周霽如約在民政局門口同她碰面。
她挑了一件自己喜歡的大衣, 周霽也穿了白襯衣和黑西褲。
他這個年齡，還有這個季節，都不是適合這樣穿的時候。
宋魚看著其實有點眼熟, 但她沒多想：
“證件都帶上了嗎？我之前在微.信上通知過你。”
周霽嗯了一聲，又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：“簽好的離婚協議。”
他沒有猶豫，也並不勉強。
宋魚接過來, 才稍稍感覺心頭的重擔落下一些。
她想對周霽說點什麽, 但是動了動嘴唇，又沒有說出口。
或許她是真的對浪漫過敏，她很清楚自己能拿到財產的前提是, 她並沒有毀了周霽。
她不想去感謝這個人。
因為她能拿到手的一切, 都不是最純粹的感情贈予的。
“那我們進去吧。”
他們來的不早, 離婚辦事處這裏也還是排了短短的隊。
前面的夫妻有站的遠遠互相憎惡的，也有笑容滿面似乎離婚是件天大的好事的。
宋魚沒有什麽表情, 大概所有激烈的情緒早就在人生計劃崩塌時用完了。
這對看起來相處和諧的夫妻在工作人員面前時，似乎因為年齡和過於平靜的氛圍，還被追問了幾次是否確定要辦理離婚手續。
宋魚一遍遍的答是。
而周霽一言不發，用沈默去對待。
工作人員或許是誤會了什麽，不由道：
“那要不要還是考慮一下？您看您先生也沒有離婚的意願…”
宋魚楞了一下。
她意識到什麽，有點失笑：
“你大概想錯了，想要離婚的人，也不止我一個。”
宋魚淡聲道：“周霽——”
“麻煩幫我們辦理離婚手續，”他終於不再沈默，客氣道，“謝謝。”
饒是如此，對面的工作人員還是用有點覆雜的眼神看向他。
大約是沒想到，這樣看著斯文儒雅脾氣溫和的男人，也明顯像是被捏住了把柄。
辦完離婚手續，拿到小本，宋魚放進包裏。
他們往外走，經過長長的走廊時，周霽突然道：
“小魚，這些日子，我反覆回想…我覺得你變了很多。”
像是剛才在工作人員面前威脅他，是曾經的宋魚永遠不會去做的事情。
又或者是拿他的父母去刺激他，也是之前他認識的那個宋魚，不會做的事情。
宋魚頓了頓，語氣還是平和的：
“有嗎？在問我變沒變之前，周霽，你為什麽不去問問自己？”
“你變得感情用事，我變得心態年輕，我認為這樣很好。”
宋魚笑著，甚至不帶絲毫怒意的問他：
“難道非要我苦苦哀求你別離婚，你才會覺得滿意嗎？”
周霽沈默。
他並不是這個意思。但是，直到拿到離婚證的這一刻，他才隱約感覺——
好像所有事情的發展順序，都在他的妻子的掌握之中。
從簽協議，到捏著證據談判，再到分居，直到如今站在民政局。
他變得感情用事，他的妻子或許也有感情，但仍舊是理智至上。
長達二十年的婚姻似乎對她並沒有什麽影響，連她的人生規劃都未能改變分毫。
“周霽，這個世界上沒有既要又要的好事。”
此時此刻，他們已經走到了民政局門口。
陽光很好，宋魚瞇了瞇眼睛，輕聲說：
“我們結婚的時候目標一致，性格相仿。然後你碰見了於菱，開始感情用事，並且要求我也如此。”
宋魚並不意外，周霽最終會明白她沒有愛他勝過愛自己。
她從來如此，一直如此，可他以前和她過得很好，現在卻被其他人的感情晃了眼睛。
這難道就可以說是她的錯嗎？
周霽停下腳步。
好一會兒，他才說，“不管你相信與否，一開始，我並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到今天。”
他當然沒想過。
只要她能忍讓，能接受於菱的虎視眈眈，能容忍把她送去國外進修。
他們不會離婚，不會走到這一步，也不會讓周霽在離婚這天還特意穿上他們領證那天的衣服。
沒錯，直到走出來，宋魚才想起來，為什麽她會覺得眼熟。
“我相信你說的話，”宋魚心平氣和的說，“但你還是有很多事情不會告訴我。”
就像是她也不再會告訴周霽，這段長達二十年的婚姻確實迷惑過她，也讓她向往過白頭到老的日子。
也像是現在停在民政局外的那輛車，她看到認識的人，也看到年輕女孩子坐立不安，迫不及待的模樣。
那可真耀眼。
沒等周霽說話，那輛車就打開了車門，打扮精致的年輕女孩急急忙忙的跑過來。
“周先生！”她清脆的聲音裏掩藏不住雀躍，“我…我過來接你回家。”
他們已經走出了民政局，但來來往往還是有不少人。
此刻看到一個這麽年輕的女孩子跑過來，不由得都有些側目。
可盡管周霽一向要臉面，此刻卻只是有點無奈，想責備又不知道說什麽的樣子。
宋魚站在不遠處，看著老於匆匆下車，追過來，看著她，有點尷尬：
“周太太…宋女士，不好意思啊，對不住，我沒攔住我侄女…”
他明明根本就沒有“攔”的意思。
是啊，既然是做秘書的，老板的心思哪能不清楚。
比起不認識的“周太太”，還是換個人，有裙帶關系更有利。
說不定團隊聚餐時還能恭維一句，“周總風采不減當年”。
宋魚只覺得好笑。
那邊於菱還在局促的解釋：
“對不起，我實在忍不住，就讓舅舅送我過來，您也別怪他。我就是想著，這種特殊的日子，不能讓您一個人待著…”
她小心收斂起自己的洋洋得意，和不可言說的竊喜。
周霽沈默了好一會兒，似是無奈，只能溫和開口：
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不是什麽大事，正好我一會兒也要去公司。”
這話聽著可不像是有絲毫責備的意思。
於菱看他態度松動，膽子更大了些：
“您不介意就好！我也很怕給您添麻煩的，周先生，那你看晚上要不要一起…”
他們正在說話間，另外一輛車忽的在他們身側停下。
車門打開，年輕女孩子直沖了出來，聲音比人先到。
“媽媽，離婚快樂！”
周松媛大步走過來，打扮時尚，就連很少化妝的小臉上也上了一層淡妝。
她笑吟吟的把懷裏的一大束紫鳶尾放進宋魚懷裏，踩著高跟鞋，看起來氣勢十足。
宋魚抱著花，楞了下，也露出一點笑意：“謝謝媛媛。”
瞧見女兒，那頭的周霽也走了過來。
不等他說話，周松媛就轉過頭，笑容滿面道：
“爸，您看啊，這事呢確實是您做錯了，所以沒給你送花，給我媽送了，您沒意見吧？”
周霽慣女兒慣成習慣，再加上本就心裏有愧，又聽她這麽說，臉皮再厚也有些窘迫。
周松媛和渣爹打過招呼，又看向那邊，打量了兩眼局促的女人：
“哎呀，我還以為自己記憶出錯，總覺得不像是我記憶裏的於菱姐啊...這看來除了年輕也沒什麽優勢嘛。”
她言辭刻薄又輕蔑，於菱立刻漲紅了臉，辯解道：
“我和你爸爸，周先生不是你說的那樣。我長得是不漂亮，但我本來也不會愛慕以貌取人的人…”
“那你說的確實。你只是比旁人更能死纏爛打，不要臉面。”
周松媛笑著打斷，煞有其事的點點頭：
“我以前聽人說還不相信呢，他們說你這種的其實不一定要漂亮，主要是…你說是不是？”
於菱又羞又怒。
哪怕是當初和宋魚對峙，於菱都沒受過這樣刻薄的對待，何況她私心裏對宋魚還是有優越感的，並不在意原配的言辭。
可現如今如此張揚的是周霽的獨女，又和她差不多年齡，於菱是真的被嘲諷的有些破防了。
周霽想說點什麽，又實在沒能開口。
宋魚本來也想說，讓媛媛不要這樣，但是抱著女兒送的花，也還是沒說出口。
他們當父母的，都虧欠這個女兒良多。
媛媛這些天確實也憋著氣，肯定哪哪都難受。
她本來就被家裏人嬌慣著，緩過勁了是一定要發洩出去的，宋魚也心疼她。
周松媛嘲諷到位，又轉過臉笑盈盈的對著她爸說：
“您看，我都這個年齡了，還要叫她後媽嗎？我們沒差幾歲吧？要不叫她小後媽？以後再來個更年輕更熱情的，是不是還要換啊？”
這話攻擊性太強，掃射範圍又廣，周霽臉色都變了。在他開口之前，宋魚先咳嗽了兩聲。
“說什麽呢，”她瞪了女兒一眼，“趕緊走吧，別讓人繼續看笑話。”
雖說民政局門口不乏新鮮事，但他們這一會兒的功夫，也有不少人在看。
以周霽要臉面的程度，他是沒臉在民政局門口“唱大戲”的。
宋魚護著女兒，也不想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周霽惱羞成怒的教訓。
宋魚看了眼開來的車，伸手去開車門，就見身後的媛媛還在“熱情”道：
“我媽說的也是。行，那我們先走了啊。正好我們也要去吃飯，和靖航哥一起…”
與此同時，宋魚拉開車門。
非常非常大的一捧，非常非常漂亮，鮮嫩欲滴的香檳玫瑰放在副駕駛上。
“離婚快樂。”
坐在主駕駛位置的年輕男人微微傾身，穿著襯衣西褲，看起來格外正式。
看到宋魚看過來，他也沖著車外的人，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，顯得格外俊朗的笑。
晃眼到宋魚都怔了怔。
身後的周松媛還在勸她：
“媽媽，你快收下。上車我們走，靖航哥能過來幫忙把花放後備箱嗎，這坐上去也不方便…”
宋魚反應過來就要說不用，可後者的速度比她更快。
年輕男人下車，先接過她手裏的紫色鳶尾，放到後備箱，而後又等著她——
等她伸手去抱那一捧香檳玫瑰，再親手遞給他。
他長得好，穿著又正式，同樣的襯衣西褲，站在周霽面前，竟然還隱隱壓了他一頭。
場面顯得有些尷尬。
周霽也察覺到了。他臉色青黑，難得對女兒發了火：
“簡直是胡鬧，媛媛，你也是成年人了，怎麽能做出這種不懂事的事！”
宋魚正看著徐靖航把花放進後備箱，就聽到女兒的反駁：
“怎麽胡鬧了？我和媽媽的朋友來接她不行嗎？您說我胡鬧，我倒是想問問您呢，您想過讓於菱和老於來接你，是打算讓我媽有多難堪嗎？”
最開始不守規矩讓人來接的，明明是周霽。
他難道沒想過這樣一幕會讓自己的前妻有多難堪嗎？他的心早就偏了。
周霽沈默了一瞬，而周松媛不怕他，得理也不打算饒人：
“就算她不顧臉面來了吧，於叔叔怎麽也來了？怎麽的，這下一步是不是要接你去她家裏吃飯，請全公司的人來慶祝？”
老於被指著鼻子罵，也有點掛不住臉。
他張嘴想說什麽，卻被於菱眼疾手快的拽住，不讓他多辯解。
周松媛沈默片刻，語氣終於低落下來，藏不住的失望：
“爸，我是真沒想到，你會做出這麽糊塗的事，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你做得出來的。”
才剛出民政局，就這麽迫不及待。
說完，周松媛蹭蹭蹭的走過來，挽住宋魚的胳膊，拉著她上車，揚長而去。
*
直到坐上車，宋魚都任由周松媛緊緊地賴著她。
她沒有講話，也沒有說什麽，周松媛也沒有說話。
而剛才還氣場全開，懟了所有人的小姑娘，現如今卻一言不發，只是牢牢的靠著她。
抽泣聲也很細微。
好半晌，周松媛才壓住哽咽聲：
“其實也不痛快，沒意思，真的沒意思。我爸那種人...爛掉的人還是爛掉了。”
明明也生了一通氣，可又會覺得無力。
反倒是讓她再一次看明白，她爸媽真的就這樣了，她爸也就這樣了。
宋魚沒說話，只是安慰的摸了摸她的頭。
“沒事，我已經調理好了，”周松媛打起精神，“靖航哥，剛才謝謝你啊。”
她本來沒打算那樣說的，只是臨場發揮。
但徐律師也很配合她，沒有點出自己只是過來陪同的律師。
想起當初飯桌上，他們還在撮合於菱和徐律師，周松媛就無語的想笑。
想破頭她都想不出來，原來人家瞧不上年輕有為的徐律師，反而看得上有妻有女的中年老男人？
宋魚也擡眼看他，客氣的笑了下：
“不好意思，今天確實是麻煩你了，我和媛媛都是。”
“不麻煩，”年輕男生溫聲道，“我很樂意。”
說話間，他們已經駛上了高速。
宋魚也註意到了：“我們這是要到哪裏去？”
看起來不像是在市內，反倒是往市外開去了。
沒等開車的人說話，周松媛已經收拾好情緒，積極回答：
“是靖航哥提議的，說要不要去海邊散散心。我覺得蠻好的，這不是很浪漫嗎？”
“我還可以在海邊多給你拍幾張抱著花的照片呢，媽媽你最漂亮啦。”
看海。
像是十八歲的小女孩一樣，走過長長的路，不管日夜，就為去看一場海。
或許會守在海邊看到日出，也或許會讓身上昂貴的大衣沾濕，但這其實都沒有關系。
她只是去看一場想看很久，又覺得自己不配的海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
通知周霽離婚日期的時候, 他並沒有說什麽，而是沈默的接受。
反倒是多問了兩句女兒的情況, 宋魚也告訴他已經把人接回家了，沒什麽大礙。
“那就好，”周霽似乎只會這樣說，“那就好。”
漫長的沈默後，還是宋魚開口：
“離婚要帶的證件，你都知道吧？我再發一份給你。”
“行，謝謝了。”
寥寥數語就結束了這樣一場關乎抉擇的對話。
*
去民政局那天，天氣其實特別好。
大約是個好日子，結婚的新人遠遠要比離婚的多。
好到讓宋魚有點感慨，哪怕是十九年前特意找先生算的領證好日子, 都沒有離婚這天來的要合適。
周霽如約在民政局門口同她碰面。
她挑了一件自己喜歡的大衣, 周霽也穿了白襯衣和黑西褲。
他這個年齡，還有這個季節，都不是適合這樣穿的時候。
宋魚看著其實有點眼熟, 但她沒多想：
“證件都帶上了嗎？我之前在微.信上通知過你。”
周霽嗯了一聲，又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：“簽好的離婚協議。”
他沒有猶豫，也並不勉強。
宋魚接過來, 才稍稍感覺心頭的重擔落下一些。
她想對周霽說點什麽, 但是動了動嘴唇，又沒有說出口。
或許她是真的對浪漫過敏，她很清楚自己能拿到財產的前提是, 她並沒有毀了周霽。
她不想去感謝這個人。
因為她能拿到手的一切, 都不是最純粹的感情贈予的。
“那我們進去吧。”
他們來的不早, 離婚辦事處這裏也還是排了短短的隊。
前面的夫妻有站的遠遠互相憎惡的，也有笑容滿面似乎離婚是件天大的好事的。
宋魚沒有什麽表情, 大概所有激烈的情緒早就在人生計劃崩塌時用完了。
這對看起來相處和諧的夫妻在工作人員面前時，似乎因為年齡和過於平靜的氛圍，還被追問了幾次是否確定要辦理離婚手續。
宋魚一遍遍的答是。
而周霽一言不發，用沈默去對待。
工作人員或許是誤會了什麽，不由道：
“那要不要還是考慮一下？您看您先生也沒有離婚的意願…”
宋魚楞了一下。
她意識到什麽，有點失笑：
“你大概想錯了，想要離婚的人，也不止我一個。”
宋魚淡聲道：“周霽——”
“麻煩幫我們辦理離婚手續，”他終於不再沈默，客氣道，“謝謝。”
饒是如此，對面的工作人員還是用有點覆雜的眼神看向他。
大約是沒想到，這樣看著斯文儒雅脾氣溫和的男人，也明顯像是被捏住了把柄。
辦完離婚手續，拿到小本，宋魚放進包裏。
他們往外走，經過長長的走廊時，周霽突然道：
“小魚，這些日子，我反覆回想…我覺得你變了很多。”
像是剛才在工作人員面前威脅他，是曾經的宋魚永遠不會去做的事情。
又或者是拿他的父母去刺激他，也是之前他認識的那個宋魚，不會做的事情。
宋魚頓了頓，語氣還是平和的：
“有嗎？在問我變沒變之前，周霽，你為什麽不去問問自己？”
“你變得感情用事，我變得心態年輕，我認為這樣很好。”
宋魚笑著，甚至不帶絲毫怒意的問他：
“難道非要我苦苦哀求你別離婚，你才會覺得滿意嗎？”
周霽沈默。
他並不是這個意思。但是，直到拿到離婚證的這一刻，他才隱約感覺——
好像所有事情的發展順序，都在他的妻子的掌握之中。
從簽協議，到捏著證據談判，再到分居，直到如今站在民政局。
他變得感情用事，他的妻子或許也有感情，但仍舊是理智至上。
長達二十年的婚姻似乎對她並沒有什麽影響，連她的人生規劃都未能改變分毫。
“周霽，這個世界上沒有既要又要的好事。”
此時此刻，他們已經走到了民政局門口。
陽光很好，宋魚瞇了瞇眼睛，輕聲說：
“我們結婚的時候目標一致，性格相仿。然後你碰見了於菱，開始感情用事，並且要求我也如此。”
宋魚並不意外，周霽最終會明白她沒有愛他勝過愛自己。
她從來如此，一直如此，可他以前和她過得很好，現在卻被其他人的感情晃了眼睛。
這難道就可以說是她的錯嗎？
周霽停下腳步。
好一會兒，他才說，“不管你相信與否，一開始，我並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到今天。”
他當然沒想過。
只要她能忍讓，能接受於菱的虎視眈眈，能容忍把她送去國外進修。
他們不會離婚，不會走到這一步，也不會讓周霽在離婚這天還特意穿上他們領證那天的衣服。
沒錯，直到走出來，宋魚才想起來，為什麽她會覺得眼熟。
“我相信你說的話，”宋魚心平氣和的說，“但你還是有很多事情不會告訴我。”
就像是她也不再會告訴周霽，這段長達二十年的婚姻確實迷惑過她，也讓她向往過白頭到老的日子。
也像是現在停在民政局外的那輛車，她看到認識的人，也看到年輕女孩子坐立不安，迫不及待的模樣。
那可真耀眼。
沒等周霽說話，那輛車就打開了車門，打扮精致的年輕女孩急急忙忙的跑過來。
“周先生！”她清脆的聲音裏掩藏不住雀躍，“我…我過來接你回家。”
他們已經走出了民政局，但來來往往還是有不少人。
此刻看到一個這麽年輕的女孩子跑過來，不由得都有些側目。
可盡管周霽一向要臉面，此刻卻只是有點無奈，想責備又不知道說什麽的樣子。
宋魚站在不遠處，看著老於匆匆下車，追過來，看著她，有點尷尬：
“周太太…宋女士，不好意思啊，對不住，我沒攔住我侄女…”
他明明根本就沒有“攔”的意思。
是啊，既然是做秘書的，老板的心思哪能不清楚。
比起不認識的“周太太”，還是換個人，有裙帶關系更有利。
說不定團隊聚餐時還能恭維一句，“周總風采不減當年”。
宋魚只覺得好笑。
那邊於菱還在局促的解釋：
“對不起，我實在忍不住，就讓舅舅送我過來，您也別怪他。我就是想著，這種特殊的日子，不能讓您一個人待著…”
她小心收斂起自己的洋洋得意，和不可言說的竊喜。
周霽沈默了好一會兒，似是無奈，只能溫和開口：
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不是什麽大事，正好我一會兒也要去公司。”
這話聽著可不像是有絲毫責備的意思。
於菱看他態度松動，膽子更大了些：
“您不介意就好！我也很怕給您添麻煩的，周先生，那你看晚上要不要一起…”
他們正在說話間，另外一輛車忽的在他們身側停下。
車門打開，年輕女孩子直沖了出來，聲音比人先到。
“媽媽，離婚快樂！”
周松媛大步走過來，打扮時尚，就連很少化妝的小臉上也上了一層淡妝。
她笑吟吟的把懷裏的一大束紫鳶尾放進宋魚懷裏，踩著高跟鞋，看起來氣勢十足。
宋魚抱著花，楞了下，也露出一點笑意：“謝謝媛媛。”
瞧見女兒，那頭的周霽也走了過來。
不等他說話，周松媛就轉過頭，笑容滿面道：
“爸，您看啊，這事呢確實是您做錯了，所以沒給你送花，給我媽送了，您沒意見吧？”
周霽慣女兒慣成習慣，再加上本就心裏有愧，又聽她這麽說，臉皮再厚也有些窘迫。
周松媛和渣爹打過招呼，又看向那邊，打量了兩眼局促的女人：
“哎呀，我還以為自己記憶出錯，總覺得不像是我記憶裏的於菱姐啊...這看來除了年輕也沒什麽優勢嘛。”
她言辭刻薄又輕蔑，於菱立刻漲紅了臉，辯解道：
“我和你爸爸，周先生不是你說的那樣。我長得是不漂亮，但我本來也不會愛慕以貌取人的人…”
“那你說的確實。你只是比旁人更能死纏爛打，不要臉面。”
周松媛笑著打斷，煞有其事的點點頭：
“我以前聽人說還不相信呢，他們說你這種的其實不一定要漂亮，主要是…你說是不是？”
於菱又羞又怒。
哪怕是當初和宋魚對峙，於菱都沒受過這樣刻薄的對待，何況她私心裏對宋魚還是有優越感的，並不在意原配的言辭。
可現如今如此張揚的是周霽的獨女，又和她差不多年齡，於菱是真的被嘲諷的有些破防了。
周霽想說點什麽，又實在沒能開口。
宋魚本來也想說，讓媛媛不要這樣，但是抱著女兒送的花，也還是沒說出口。
他們當父母的，都虧欠這個女兒良多。
媛媛這些天確實也憋著氣，肯定哪哪都難受。
她本來就被家裏人嬌慣著，緩過勁了是一定要發洩出去的，宋魚也心疼她。
周松媛嘲諷到位，又轉過臉笑盈盈的對著她爸說：
“您看，我都這個年齡了，還要叫她後媽嗎？我們沒差幾歲吧？要不叫她小後媽？以後再來個更年輕更熱情的，是不是還要換啊？”
這話攻擊性太強，掃射範圍又廣，周霽臉色都變了。在他開口之前，宋魚先咳嗽了兩聲。
“說什麽呢，”她瞪了女兒一眼，“趕緊走吧，別讓人繼續看笑話。”
雖說民政局門口不乏新鮮事，但他們這一會兒的功夫，也有不少人在看。
以周霽要臉面的程度，他是沒臉在民政局門口“唱大戲”的。
宋魚護著女兒，也不想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周霽惱羞成怒的教訓。
宋魚看了眼開來的車，伸手去開車門，就見身後的媛媛還在“熱情”道：
“我媽說的也是。行，那我們先走了啊。正好我們也要去吃飯，和靖航哥一起…”
與此同時，宋魚拉開車門。
非常非常大的一捧，非常非常漂亮，鮮嫩欲滴的香檳玫瑰放在副駕駛上。
“離婚快樂。”
坐在主駕駛位置的年輕男人微微傾身，穿著襯衣西褲，看起來格外正式。
看到宋魚看過來，他也沖著車外的人，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，顯得格外俊朗的笑。
晃眼到宋魚都怔了怔。
身後的周松媛還在勸她：
“媽媽，你快收下。上車我們走，靖航哥能過來幫忙把花放後備箱嗎，這坐上去也不方便…”
宋魚反應過來就要說不用，可後者的速度比她更快。
年輕男人下車，先接過她手裏的紫色鳶尾，放到後備箱，而後又等著她——
等她伸手去抱那一捧香檳玫瑰，再親手遞給他。
他長得好，穿著又正式，同樣的襯衣西褲，站在周霽面前，竟然還隱隱壓了他一頭。
場面顯得有些尷尬。
周霽也察覺到了。他臉色青黑，難得對女兒發了火：
“簡直是胡鬧，媛媛，你也是成年人了，怎麽能做出這種不懂事的事！”
宋魚正看著徐靖航把花放進後備箱，就聽到女兒的反駁：
“怎麽胡鬧了？我和媽媽的朋友來接她不行嗎？您說我胡鬧，我倒是想問問您呢，您想過讓於菱和老於來接你，是打算讓我媽有多難堪嗎？”
最開始不守規矩讓人來接的，明明是周霽。
他難道沒想過這樣一幕會讓自己的前妻有多難堪嗎？他的心早就偏了。
周霽沈默了一瞬，而周松媛不怕他，得理也不打算饒人：
“就算她不顧臉面來了吧，於叔叔怎麽也來了？怎麽的，這下一步是不是要接你去她家裏吃飯，請全公司的人來慶祝？”
老於被指著鼻子罵，也有點掛不住臉。
他張嘴想說什麽，卻被於菱眼疾手快的拽住，不讓他多辯解。
周松媛沈默片刻，語氣終於低落下來，藏不住的失望：
“爸，我是真沒想到，你會做出這麽糊塗的事，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你做得出來的。”
才剛出民政局，就這麽迫不及待。
說完，周松媛蹭蹭蹭的走過來，挽住宋魚的胳膊，拉著她上車，揚長而去。
*
直到坐上車，宋魚都任由周松媛緊緊地賴著她。
她沒有講話，也沒有說什麽，周松媛也沒有說話。
而剛才還氣場全開，懟了所有人的小姑娘，現如今卻一言不發，只是牢牢的靠著她。
抽泣聲也很細微。
好半晌，周松媛才壓住哽咽聲：
“其實也不痛快，沒意思，真的沒意思。我爸那種人...爛掉的人還是爛掉了。”
明明也生了一通氣，可又會覺得無力。
反倒是讓她再一次看明白，她爸媽真的就這樣了，她爸也就這樣了。
宋魚沒說話，只是安慰的摸了摸她的頭。
“沒事，我已經調理好了，”周松媛打起精神，“靖航哥，剛才謝謝你啊。”
她本來沒打算那樣說的，只是臨場發揮。
但徐律師也很配合她，沒有點出自己只是過來陪同的律師。
想起當初飯桌上，他們還在撮合於菱和徐律師，周松媛就無語的想笑。
想破頭她都想不出來，原來人家瞧不上年輕有為的徐律師，反而看得上有妻有女的中年老男人？
宋魚也擡眼看他，客氣的笑了下：
“不好意思，今天確實是麻煩你了，我和媛媛都是。”
“不麻煩，”年輕男生溫聲道，“我很樂意。”
說話間，他們已經駛上了高速。
宋魚也註意到了：“我們這是要到哪裏去？”
看起來不像是在市內，反倒是往市外開去了。
沒等開車的人說話，周松媛已經收拾好情緒，積極回答：
“是靖航哥提議的，說要不要去海邊散散心。我覺得蠻好的，這不是很浪漫嗎？”
“我還可以在海邊多給你拍幾張抱著花的照片呢，媽媽你最漂亮啦。”
看海。
像是十八歲的小女孩一樣，走過長長的路，不管日夜，就為去看一場海。
或許會守在海邊看到日出，也或許會讓身上昂貴的大衣沾濕，但這其實都沒有關系。
她只是去看一場想看很久，又覺得自己不配的海。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